第六十二章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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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六十二章
村外不遠處的道上停著一輛沒有任何裝飾的馬車, 盡管如此，這兩人還是擔心馬車駛入村中有些招搖，於是止了這法子, 畢竟他們上峰吩咐要低調行事。
這兩人原本是帶了麻袋的，一旦得手，立刻將人往麻袋裏一套，扛在肩上走出村，也不會有人發現這是在拐人。可真要套了麻袋, 青天白日走在路上的確讓人看不到她的臉了，卻反倒更紮眼。
最後這二人在硯夕臉上罩了件衣裳，若是旁人問起來, 便說她頭暈或是身上不舒坦, 要趕上往家歇著。
日頭當空，暑熱越發明顯。
村中的幾個田舍郎在各自田裏彎身鋤著草, 覺著熱了, 就拎起壺來灌口水喝, 或是以手捧水往臉上撩水，這樣一來，涼快不少。
待到腳下影子越來越短, 腹中咕嚕聲也越來越頻繁，他們便叫上鄰裏一同回去，待吃了飯再來勞作。
幾人扛著鋤頭往回走, 半道遇上這面生的兩人，架著的人雖蒙著頭, 可看那被他們搭在肩上的手便能確定這兩人扛了個娘們。
幾人尚在奇怪大熱天遮掩嚴實的時候, 其中一人卻先反應過來，恐怕這人害了病, 畢竟別村的人常到本村來尋柳先生看診，遂好心道：“是害了病吧，前頭就是柳先生家。”
那兩人並不搭理他，田舍郎卻格外淳樸，站住腳，又告知他們：“哎哎，是前頭呀，也就三四百步的距離有人會看診。”
那兩人正是做賊心虛的檔口，見這幾個或年輕或年長的人均扛著鋤頭，生怕說話露餡再起了爭執反而打不過，遂依舊不理會，只管匆匆往前走。
好心的田舍郎看那兩人架著人飛也似的走了，不禁“呔”了一口：“是病是好幹我什麽事。”
這時，妮妮正追著鄰家男童一路瘋跑。男童帶她來抓魚，卻在溪邊開始逗她，還用水撩她。妮妮新作的衣裳被他弄濕，哪還有心思抓魚，捏著一根棍子又與男童展開了司空見慣的追逐，經過養狗之家，驟聽犬吠，緊接著，數家犬吠相連。
“你給我站住！”妮妮大叫著追他。
男童又不傻，自然不會停下後被她按著打。他只是納悶這小娘子比他還小，追了他一路，竟還沒累趴下，便也不管不顧地往前跑，不料稀裏糊塗地撞上了人。
“哎呦——”
男童跑猛了，撞倒對方的時候，自己腦子也發懵，側趴在地上喘氣，身上卻滾了一身土。這倒是給了妮妮足夠的機會追上他。
男童並未忽略妮妮的棍子，卻先預備好了撞了人必會挨頓臭罵，不料對方並未理會，竟是匆匆走了。
男童掙紮著起身，扭頭看去，這才看清對方是兩人架一人，興許是撞疼了他們，否則走起路來不至於歪歪扭扭。而後，男童疑惑地看了一眼，一邊拍身上的土一邊不可思議地盯著那被架著走的人的背影和衣衫。
妮妮頭發都跑散了，腳步依然輕快，從那三人身旁呼嘯而過，舉起棍子就要朝男童身上打，男童利索地往旁邊一躲，轉而又撒丫子往家跑。
妮妮不依不饒，追到他家時，趕上男童家剛做好熱騰騰的菜和蒸餅，問妮妮要不要吃。
鄉下人有互相攀比互相唾棄互相看不上的事情發生，可互相照應的事也屢見不鮮。譬如柳十一給村裏人看診也常有不收錢的時候，是以他外出之際，妮妮也會被鄰裏看顧。
可如今妮妮有了小善姑姑，就少了在別家蹭吃蹭喝的時候。她不再和男童計較，丟了棍子，就回家去了。
然而，家裏早沒了小善姑姑。
妮妮就哭天抹淚地沖鄰家道：“我姑姑不見了，我姑姑不見了。”
這時男童才反應過來：“回來的路上，看見……看見那個穿白衣的人……蒙著臉，我覺著那人與你姑姑的背影有些像。”
小小年紀的妮妮心慌到一屁股癱坐於地。
柳十一回來的時候，妮妮正在院子裏哭，看見阿爺，立馬撲上去，抽抽噎噎把話說明白了。
柳十一去了裏正家裏，請他幫著問問硯夕被誰拐走了。
裏正呆了呆，當即想到前幾日有媒婆過來，向他打聽過柳十一這妹子，那人提到有意給她說一門親。彼時裏正還納悶，為何媒婆不去問柳十一，偏是媒婆說去他家數次都不曾見到他的人。裏正想著柳十一仁善，又擔心此刻拒絕會讓他妹子錯過姻緣，就與那媒婆念叨了兩句，誰成想他們是要拐人。
可裏正為了免受埋怨，沒敢把實情說出口，只道他也不知，這事他會上心的，同時催著他去報官。
柳十一回到家後就只是摟著哭累的妮妮發懵，也不知是一路趕回來熱得夠嗆還是嚇得膽顫，總之滿腦門都是汗。
平日裏有人偷雞摸狗也就罷了，連人都敢拐，正經都要報官的。可柳十一擔心的點在於，這兩人悄默聲地過來單單拐走小善，是不是官府指派的？轉念一想又不大對勁，若是官府的人，該是大張旗鼓地來抓人才是。
小善不肯說她的來歷，他不好相問，反正人都救了，就算趕她走，屆時她出事也會牽連他。生活不易，稀裏糊塗過下去未嘗不是一個好法子。可她竟是被人拐走了，又拐去何處了？
張長青看到人時，硯夕尚在昏睡。其實硯夕已在半路上醒過一次，不過是那兩人擔心她掙紮叫嚷會壞事，遂一掌給她劈暈了，就連藝妓給她擦洗換衣的時候，她都沒醒。
“這群蠢材，下這麽重的手。”他說。
藝妓看他一臉擔心，翻了個白眼後又“嘖嘖”兩聲：“你費了這麽大功夫找她，莫不是看上她了？”
“別胡說。”
藝妓又道：“不怕那個游醫報官？”
“他最好報官。不然外頭張榜抓人的事還停不下。”張長青不緊不慢道，“不光是我，相王至今也在找她。”
藝妓聽著他說：“你不知道，滿府皆知，相王待楊妃極好，對這位也算恩寵有佳，除此之外，楊家那個郎君對她也與旁人不同。若我想的沒錯，她多半與楊氏有些像，而當初褚國舅選她入府，怕也是這個原因。既然褚國舅能得手，那麽咱們故技重施，能讓相王顧著舊情。捏著相王的七寸，還怕不能給主上分憂？”
藝妓聽罷卻皺起柳眉：“你的法子是不錯，可就算她肯聽你的，相王怕是會直接殺了她。”
“相王真有意殺她，早就動手了。”
這時，藝妓聽著裏頭有動靜，沒有急著去看，而是沖他道：“我勸你還是回避為好，免得她看見你後生出別的意思，對我們不利。”
張長青轉身去了別屋。
硯夕睜眼後，仍覺頭暈，緩了兩三個彈指，方看清了周遭的情況，屋中燈火通明，淡藍色的帷幔隨著夏日的晚風微微飄動，這屋中陳設也算雅致，妝臺和幾案等一應俱全，比之女子閨房稍大。
待她看到位子上坐著一人在悠悠搖著團扇，不由一凜。
藝妓朝她笑了笑，那模樣，天仙似的。
硯夕以為自己在做夢，倉惶坐起身來，卻又是一陣眩暈。
藝妓提醒她：“小娘子還是多歇歇為好。”
硯夕狐疑：“請問，這……這是何處？”
“這裏是平康坊，風流數藪之地。”藝妓直言相告。
有了這話，再回想她被人捂住嘴時的情形，硯夕登時眼前一黑，再能看到光亮時，竟出現了重影，而她的手已經被藝妓握住了。
她嫌惡地躲開藝妓的親近。被拐到這種地方，倒不如讓她去死。
藝妓不懷好意地笑了笑，心道：都被男人折騰過了，裝清高有什麽用。難不成是覺著跟過相王，就眼高於頂看不上來這裏的恩客了？來這裏的人可有不少達官顯貴。
藝妓看她瑟瑟發抖，也不好再嚇她，遂又和聲解釋：“你別害怕。今日我出門，看你在路上躺著，也不知是怎麽回事，就先帶回了來。”
硯夕聽得心驚肉跳。她明明是被人有意拐走的，又怎麽會是她嘴裏的“在路上躺著”。
藝妓這才反應過來，她到底是清白人家的女兒，聽到這些有這些反應是正常。她問硯夕：“小娘子姓甚名誰，家在何地？我認識幾個人，可送娘子回去。”
三言兩語就把她問住了。
藝妓內心一哂，早就料到她不會說實話，也不敢說實話。可她笑吟吟沖硯夕道：“我這裏有地方，你暫且住下吧。”
千萬別擡舉她，叫她住這裏，不如讓她去縣衙自首，再被容牧捉了去，打罵打殺都好。
面對這個變故，硯夕不言不語，不吃不喝，也不肯歇覺，生生熬著。藝妓看她如此，不禁埋怨張長青出了這個餿主意，竟是給她添了累贅。
半夜時分，燈燭快要燃盡了，硯夕實在熬不住，不知不覺合上眼，也就兩三刻鐘的功夫，她便驚醒，大口大口地喘氣。
藝妓陪她熬著，適時給她遞上一盞水，硯夕不肯喝，藝妓擔心她如此擰著會讓前頭的功夫白費了，便溫聲道：“你呀，得想想你的家人。”
硯夕怔楞看她。
藝妓突覺自己失言，遂又道：“我不知道你出了什麽事，可就算是出了天大的事你也得顧及自己，屆時才有回旋的餘地不是？”
她以為硯夕能有巨大的求生毅力，是以有此一勸。
可硯夕此前就等著容牧給她個了斷，其後卻被柳十一相救，這便改了主意，茍且偷生過完餘生也行。誰料她又被拐來這種地方，往後的日子活著比死了痛苦，那不妨立刻給她一刀，也好讓她想到書朝時好受些。
硯夕神思清明起來，就想著，哪怕是死也不能死在這地方。有了這念頭，她便朝藝妓點了點頭。
拐她來，並非如她想的那般。是以硯夕的一應吃喝穿戴，藝妓不曾委屈她。只是這在硯夕看來，怕是她們先讓她熟悉一番環境，日後再逼她就犯。
平日藝妓會陪恩客，留她一個人在屋裏，有時她會聽到男女歡愉的聲音，直羞臊得滿臉通紅。她就越發在這待不下去了。
她難免心焦氣躁。
她得想個法子離開這。
這日，藝妓這裏又來了恩客，卻不報姓名。
藝妓詢問到底是何人，傳話的人只說：“假母說是關內道的折沖府果毅都尉，那人出手闊綽，給了十匹纏頭，假母讓姊姊趕快過去呢。”
平康坊的藝妓見過不少達官顯貴，而達官顯貴要見有臉面的藝妓往往會先遞纏頭，鮮少以官身壓人。
藝妓答應完就開始裝扮，待她搖著團扇出來時，一張嬌俏的臉卻僵了。
來人竟是楊瑾。
他可是許久沒來過平康坊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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這兩人原本是帶了麻袋的，一旦得手，立刻將人往麻袋裏一套，扛在肩上走出村，也不會有人發現這是在拐人。可真要套了麻袋, 青天白日走在路上的確讓人看不到她的臉了，卻反倒更紮眼。
最後這二人在硯夕臉上罩了件衣裳，若是旁人問起來, 便說她頭暈或是身上不舒坦, 要趕上往家歇著。
日頭當空，暑熱越發明顯。
村中的幾個田舍郎在各自田裏彎身鋤著草, 覺著熱了, 就拎起壺來灌口水喝, 或是以手捧水往臉上撩水，這樣一來，涼快不少。
待到腳下影子越來越短, 腹中咕嚕聲也越來越頻繁，他們便叫上鄰裏一同回去，待吃了飯再來勞作。
幾人扛著鋤頭往回走, 半道遇上這面生的兩人，架著的人雖蒙著頭, 可看那被他們搭在肩上的手便能確定這兩人扛了個娘們。
幾人尚在奇怪大熱天遮掩嚴實的時候, 其中一人卻先反應過來，恐怕這人害了病, 畢竟別村的人常到本村來尋柳先生看診，遂好心道：“是害了病吧，前頭就是柳先生家。”
那兩人並不搭理他，田舍郎卻格外淳樸，站住腳，又告知他們：“哎哎，是前頭呀，也就三四百步的距離有人會看診。”
那兩人正是做賊心虛的檔口，見這幾個或年輕或年長的人均扛著鋤頭，生怕說話露餡再起了爭執反而打不過，遂依舊不理會，只管匆匆往前走。
好心的田舍郎看那兩人架著人飛也似的走了，不禁“呔”了一口：“是病是好幹我什麽事。”
這時，妮妮正追著鄰家男童一路瘋跑。男童帶她來抓魚，卻在溪邊開始逗她，還用水撩她。妮妮新作的衣裳被他弄濕，哪還有心思抓魚，捏著一根棍子又與男童展開了司空見慣的追逐，經過養狗之家，驟聽犬吠，緊接著，數家犬吠相連。
“你給我站住！”妮妮大叫著追他。
男童又不傻，自然不會停下後被她按著打。他只是納悶這小娘子比他還小，追了他一路，竟還沒累趴下，便也不管不顧地往前跑，不料稀裏糊塗地撞上了人。
“哎呦——”
男童跑猛了，撞倒對方的時候，自己腦子也發懵，側趴在地上喘氣，身上卻滾了一身土。這倒是給了妮妮足夠的機會追上他。
男童並未忽略妮妮的棍子，卻先預備好了撞了人必會挨頓臭罵，不料對方並未理會，竟是匆匆走了。
男童掙紮著起身，扭頭看去，這才看清對方是兩人架一人，興許是撞疼了他們，否則走起路來不至於歪歪扭扭。而後，男童疑惑地看了一眼，一邊拍身上的土一邊不可思議地盯著那被架著走的人的背影和衣衫。
妮妮頭發都跑散了，腳步依然輕快，從那三人身旁呼嘯而過，舉起棍子就要朝男童身上打，男童利索地往旁邊一躲，轉而又撒丫子往家跑。
妮妮不依不饒，追到他家時，趕上男童家剛做好熱騰騰的菜和蒸餅，問妮妮要不要吃。
鄉下人有互相攀比互相唾棄互相看不上的事情發生，可互相照應的事也屢見不鮮。譬如柳十一給村裏人看診也常有不收錢的時候，是以他外出之際，妮妮也會被鄰裏看顧。
可如今妮妮有了小善姑姑，就少了在別家蹭吃蹭喝的時候。她不再和男童計較，丟了棍子，就回家去了。
然而，家裏早沒了小善姑姑。
妮妮就哭天抹淚地沖鄰家道：“我姑姑不見了，我姑姑不見了。”
這時男童才反應過來：“回來的路上，看見……看見那個穿白衣的人……蒙著臉，我覺著那人與你姑姑的背影有些像。”
小小年紀的妮妮心慌到一屁股癱坐於地。
柳十一回來的時候，妮妮正在院子裏哭，看見阿爺，立馬撲上去，抽抽噎噎把話說明白了。
柳十一去了裏正家裏，請他幫著問問硯夕被誰拐走了。
裏正呆了呆，當即想到前幾日有媒婆過來，向他打聽過柳十一這妹子，那人提到有意給她說一門親。彼時裏正還納悶，為何媒婆不去問柳十一，偏是媒婆說去他家數次都不曾見到他的人。裏正想著柳十一仁善，又擔心此刻拒絕會讓他妹子錯過姻緣，就與那媒婆念叨了兩句，誰成想他們是要拐人。
可裏正為了免受埋怨，沒敢把實情說出口，只道他也不知，這事他會上心的，同時催著他去報官。
柳十一回到家後就只是摟著哭累的妮妮發懵，也不知是一路趕回來熱得夠嗆還是嚇得膽顫，總之滿腦門都是汗。
平日裏有人偷雞摸狗也就罷了，連人都敢拐，正經都要報官的。可柳十一擔心的點在於，這兩人悄默聲地過來單單拐走小善，是不是官府指派的？轉念一想又不大對勁，若是官府的人，該是大張旗鼓地來抓人才是。
小善不肯說她的來歷，他不好相問，反正人都救了，就算趕她走，屆時她出事也會牽連他。生活不易，稀裏糊塗過下去未嘗不是一個好法子。可她竟是被人拐走了，又拐去何處了？
張長青看到人時，硯夕尚在昏睡。其實硯夕已在半路上醒過一次，不過是那兩人擔心她掙紮叫嚷會壞事，遂一掌給她劈暈了，就連藝妓給她擦洗換衣的時候，她都沒醒。
“這群蠢材，下這麽重的手。”他說。
藝妓看他一臉擔心，翻了個白眼後又“嘖嘖”兩聲：“你費了這麽大功夫找她，莫不是看上她了？”
“別胡說。”
藝妓又道：“不怕那個游醫報官？”
“他最好報官。不然外頭張榜抓人的事還停不下。”張長青不緊不慢道，“不光是我，相王至今也在找她。”
藝妓聽著他說：“你不知道，滿府皆知，相王待楊妃極好，對這位也算恩寵有佳，除此之外，楊家那個郎君對她也與旁人不同。若我想的沒錯，她多半與楊氏有些像，而當初褚國舅選她入府，怕也是這個原因。既然褚國舅能得手，那麽咱們故技重施，能讓相王顧著舊情。捏著相王的七寸，還怕不能給主上分憂？”
藝妓聽罷卻皺起柳眉：“你的法子是不錯，可就算她肯聽你的，相王怕是會直接殺了她。”
“相王真有意殺她，早就動手了。”
這時，藝妓聽著裏頭有動靜，沒有急著去看，而是沖他道：“我勸你還是回避為好，免得她看見你後生出別的意思，對我們不利。”
張長青轉身去了別屋。
硯夕睜眼後，仍覺頭暈，緩了兩三個彈指，方看清了周遭的情況，屋中燈火通明，淡藍色的帷幔隨著夏日的晚風微微飄動，這屋中陳設也算雅致，妝臺和幾案等一應俱全，比之女子閨房稍大。
待她看到位子上坐著一人在悠悠搖著團扇，不由一凜。
藝妓朝她笑了笑，那模樣，天仙似的。
硯夕以為自己在做夢，倉惶坐起身來，卻又是一陣眩暈。
藝妓提醒她：“小娘子還是多歇歇為好。”
硯夕狐疑：“請問，這……這是何處？”
“這裏是平康坊，風流數藪之地。”藝妓直言相告。
有了這話，再回想她被人捂住嘴時的情形，硯夕登時眼前一黑，再能看到光亮時，竟出現了重影，而她的手已經被藝妓握住了。
她嫌惡地躲開藝妓的親近。被拐到這種地方，倒不如讓她去死。
藝妓不懷好意地笑了笑，心道：都被男人折騰過了，裝清高有什麽用。難不成是覺著跟過相王，就眼高於頂看不上來這裏的恩客了？來這裏的人可有不少達官顯貴。
藝妓看她瑟瑟發抖，也不好再嚇她，遂又和聲解釋：“你別害怕。今日我出門，看你在路上躺著，也不知是怎麽回事，就先帶回了來。”
硯夕聽得心驚肉跳。她明明是被人有意拐走的，又怎麽會是她嘴裏的“在路上躺著”。
藝妓這才反應過來，她到底是清白人家的女兒，聽到這些有這些反應是正常。她問硯夕：“小娘子姓甚名誰，家在何地？我認識幾個人，可送娘子回去。”
三言兩語就把她問住了。
藝妓內心一哂，早就料到她不會說實話，也不敢說實話。可她笑吟吟沖硯夕道：“我這裏有地方，你暫且住下吧。”
千萬別擡舉她，叫她住這裏，不如讓她去縣衙自首，再被容牧捉了去，打罵打殺都好。
面對這個變故，硯夕不言不語，不吃不喝，也不肯歇覺，生生熬著。藝妓看她如此，不禁埋怨張長青出了這個餿主意，竟是給她添了累贅。
半夜時分，燈燭快要燃盡了，硯夕實在熬不住，不知不覺合上眼，也就兩三刻鐘的功夫，她便驚醒，大口大口地喘氣。
藝妓陪她熬著，適時給她遞上一盞水，硯夕不肯喝，藝妓擔心她如此擰著會讓前頭的功夫白費了，便溫聲道：“你呀，得想想你的家人。”
硯夕怔楞看她。
藝妓突覺自己失言，遂又道：“我不知道你出了什麽事，可就算是出了天大的事你也得顧及自己，屆時才有回旋的餘地不是？”
她以為硯夕能有巨大的求生毅力，是以有此一勸。
可硯夕此前就等著容牧給她個了斷，其後卻被柳十一相救，這便改了主意，茍且偷生過完餘生也行。誰料她又被拐來這種地方，往後的日子活著比死了痛苦，那不妨立刻給她一刀，也好讓她想到書朝時好受些。
硯夕神思清明起來，就想著，哪怕是死也不能死在這地方。有了這念頭，她便朝藝妓點了點頭。
拐她來，並非如她想的那般。是以硯夕的一應吃喝穿戴，藝妓不曾委屈她。只是這在硯夕看來，怕是她們先讓她熟悉一番環境，日後再逼她就犯。
平日藝妓會陪恩客，留她一個人在屋裏，有時她會聽到男女歡愉的聲音，直羞臊得滿臉通紅。她就越發在這待不下去了。
她難免心焦氣躁。
她得想個法子離開這。
這日，藝妓這裏又來了恩客，卻不報姓名。
藝妓詢問到底是何人，傳話的人只說：“假母說是關內道的折沖府果毅都尉，那人出手闊綽，給了十匹纏頭，假母讓姊姊趕快過去呢。”
平康坊的藝妓見過不少達官顯貴，而達官顯貴要見有臉面的藝妓往往會先遞纏頭，鮮少以官身壓人。
藝妓答應完就開始裝扮，待她搖著團扇出來時，一張嬌俏的臉卻僵了。
來人竟是楊瑾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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